2010年5月21日 星期五

一生難忘是因緣



一生難忘是因緣


──印順導師自傳「摘錄」──


2004年,開仁整理)


 


流水中的一片落葉


人生,只是因緣──前後延續,自他關涉中的個性生活的表現,因緣決定了一切。因緣有被動性、主動性。被動性的是機緣,是巧合,是難可思議的奇跡。主動性的是把握、是促發、是開創。在對人對事的關係中,我是順應因緣的,等因緣來湊泊,順因緣而流變。


我這樣的順應因緣,也許是弱者的處世態度,也許是個性的適合,也應該是夙生因緣,引上了出家學佛之路(學佛是不一定要出家的,出家要個性適合於那樣的生活方式才得)。從一生的延續來看自己,來看因緣的錯雜,一切是非、得失、恩怨,都失去了光彩而歸於平淡。(a2)


我是眼高手低的,所以不自覺的捨短用長。十三、四歲開始,就傾向於丹經、術數、道書、新舊約,而到達佛法。對佛法的真義來說,我不是順應的,是自發的去尋求、去了解、去發見、去貫通,化為自己不可分的部分。我在這方面的主動性,也許比那些權力宣赫者的努力,並不遜色。但我這裡,沒有權力的爭奪,沒有貪染,也沒有瞋恨,而有的只是法喜無量。隨自己夙緣所可能的,盡著所能盡的努力。(a3)


在我的回憶中,覺得有一種(複雜而錯綜的)力量,在引誘我,驅策我,強迫我,在不自覺、不自主的情形下,使我遠離了苦難,不致於拘守普陀,而受盡抗戰期間的生活煎熬。而且是,使我進入一新的領域──新的人事,新的法義,深深的影響了最近幾十年來的一切。抗戰來臨的前夕,一種不自覺的因緣力,使我東離普陀,走向西方──從武昌而到四川。我該感謝三寶的默佑嗎?我更應該歌頌因緣的不可思議!(a21-22)


人生的聚散無常,真如石火電光那樣的一瞥!與我共住較久的,現在是:演培在星洲福慧講堂(註1);妙欽與續明死了;仁俊在美國弘法;妙峰在紐約成立中華佛教會;印海在洛杉磯成立法印寺;幻生也遊化美國(註2);常覺也離開了福嚴精舍。其他是演培與續明領導的學生,雖在精舍住過,我多少有隔代的感覺。我缺少祖師精神,沒有組織才能,所以我並不以團結更多人在身邊為光榮,而只覺得:與我共住過一個時期的,如出去而能有所立──自修,弘法,興福,那就好了!(a144-145)


人是不會沒有缺點的,希望能在不斷的經驗中,能從佛法的觀點,容忍的、警覺的去適應一切,創造一切!(a146)但在我自己,正如流水上的一片落葉,等因緣來自然湊泊。我不交際、不活動,也不願自我宣傳,所以我不是沒有因緣,而是等因緣找上門來。這當然是生活平淡,少事少業了。(a50-51)


身世與宿緣


清光緒三十二年(1906),我生於浙江省海寧縣,離盧家灣鎮二里的農村;俗姓張,名鹿芹。(a206)出身於農村,家庭並不富裕。七年(1918),我十三歲,在高等小學畢業,為經濟所限,就從此失學了。所以,論中國的固有文化,漢學、宋學、程、朱、陸、王;西方的新學,哲學、科學、社會……,我都沒有修學過。最多與現在初中相等的程度,要研究高深而廣大的佛法,綆短汲深,未免太勉強了!二十年(1931)春天,到廈門南普陀寺的閩南佛學院求學,已是舊曆二月。五月中,暑期考試沒有終了,我就病倒了,也就從此沒有再受佛學院的正式教育。世學與佛學,我都沒有良好的基礎。(b1-2)學力不足,這該是我探究有心而成就有限的原因之一。(b3)


十九年十月十一日(1930),我依止恩師清念上人出家,法名印順,號盛正。有人問我:你是浙江人,為什麼從一位福建老和尚出家?我也覺得因緣是微妙的。現在回憶起來:師父是閩南人,師弟(還有徒弟厚學)也是閩南人。自己到閩南來求學,也一再在閩院講課。而妙欽、妙解、常覺、廣範、廣儀、正宗,都是閩南人,而有過較長時間的共住;而我所遊化的,是菲律賓及星、馬,也是以閩南大德為主的化區。我雖不會與人有交往的親密,而到底也有了這麼多的道友。一切是依於因緣,我想,也許我與閩南有過平淡的宿緣吧!(a139-140)


出家來二十二年(十九到四十年,1930-1951),我依附在寺院中、學院中,沒有想到過自己要修個道場。四十年,又寄住到青山的淨業林。由於淨業林難得清淨的預感,決定了自立精舍,這就是福嚴精舍籌建的因緣。福嚴精舍不是我個人的,為我與共住的學友──演培、續明、常覺、廣範等而建築的,也就是我們大家的。(a59)只能說:臺灣與我有緣──有無數的逆緣與順緣;香港與我無緣,沒有久住的因緣。就這樣,福嚴精舍終於在四十二年(1953)夏天,建在臺灣省的新竹市了。(a61)


福緣不足,成就有限,更重要的原因,應該是一生多病。十九年(1930)秋天出家,二十年(1931)夏天開始,就似乎常在病中。腸胃的消化吸收不良,體力衰弱到一再虛脫(休克)。自以為只是衰弱,卻不知患有嚴重的肺結核。二十六年夏到二十七年夏(1937-1938),四十四年秋到四十五年秋(1955-1956),六十年秋末到六十四年夏(1971-1975),都因病而長期停止了佛法的進修。由於身體衰弱,所以有了事務,或舟車往來,或到海外去,都是停止閱讀經論的。太多的寶貴時間,浪費在事務,主要是衰弱多病的因緣中!求學而沒有能長期的接受教育,自修而又常為病魔所困,這不都是沒有福報的明證嗎!福緣不足,是無可奈何的事,只有憑著堅定的意願,不知自量的勉力而行!(b3)


常在病中,也就引起一些觀念:一、我的一句口頭禪:「身體虛弱極了,一點小小因緣,也會死過去的」。(a30) 死,似乎是很容易的,但在我的經驗中,如因緣未盡,那死是並不太容易的。說得好,因緣大事未盡,不能死。說得難聽些,業緣未了,還要受些苦難與折磨。(a28-29)二、於法於人而沒有什麼用處,生存也未必是可樂的。死亡,如一位不太熟識的朋友。他來了,當然不會歡迎,但也不用討厭。三、做我應做的事吧!實在支持不了,就躺下來睡幾天。起來了,還是做我應做的事。「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」,我有什麼可留戀的呢!但我也不會急求解脫,我是一個平凡的和尚。(a30)


我的病也有些難以思議。經醫師的診斷,我是肺結核。我雖然疲累不堪,但也不去睬他。或有新的發見,新的領會,從聞思而來的法喜充滿,應該是支持我生存下去的力量。我對病的態度,是不足為訓的,但對神經兮兮的終日在病苦威脅中的人,倒不失為一帖健康劑。(a91)


性格的形成


出家以來,在「修行」、「學問」、「修福」──三類出家人中,我是著重在「學問」,也就是重在「聞思」,從經律論中去探究佛法。回想起來,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,雖然也講了一些,寫了一些,但成就有限,未免慚愧!我研求佛法而成就有限,只由於自己的福緣不足。(b1)


回憶我的一生,覺得我的一切,在佛法中的一切,都由難思的業緣所決定,幾乎是幼年就決定了的。當然,適逢這一時代,這一環境,會多一些特殊的境遇,我應從出家以前的,理解出家以後的一切。(a206)回憶起來,我的特性──所長與所短的,那時就明顯的表現出來。


一、我與藝術是沒有緣的。我不會欣賞音樂,也不懂名家字畫的好在那裡。說話沒有幽默感,老是開門見山,直來直往。對一個完全的人生來說,我是偏缺的。


    二、生性內向,不會應酬,是我性格的一面。


    三、我自小的作文,善於仿古,又長於議論,曾獲得老師高分的鼓勵。(註3)在我的性格中,又有自命不凡的一面。自卑與自尊,交織成我性格的全體。我不愛活動,不會向外發展,不主動的訪晤人。到現在,我也很少去看人的,而只能在安靜的、內向的,發展自己所能表現的一面。


    四、我從小有一特點,就是記憶的片面性。一部分(大抵是通過理性的)不容易忘記,一部分(純記憶的)實在記不得。對於人,人的名字(歷史人物倒還容易記),也是一樣的記不住。不認識路,不認識人(不要說年齡、生日了),決定了我不會交際,不適於周旋於社交的性格。(a208-210)從小就身體寡薄,生性內向,不會應酬。自卑而又自尊的我,以後當然要受此因緣所局限而發展了。這雖是可笑的,但無意世間一般的傾向,已充分表現出來。(a210-211)


前生的業力,幼年的環境,形成了自己的特性。從完整的人生來說,我是缺點太多了的。以知識、能力來說,我是知識的部分發達,而能力是低能的,沒有辦事能力,更沒有組織的能力。從知識、感情、意志來說,我的知識是部分的,但以自己的反省來默察人生,所以多少通達些人情世事,不會專憑自己的當前需要,而以自己的見解為絕對的。我不大批評人,而願意接受別人的批評。


說到感情,我不知道應用怎樣的詞句來形容自己。我沒有一般人那種愛,愛得捨不了;也不會恨透了人。起初,將心注在書本上;出家後,將身心安頓在三寶中,不覺得有什麼感情需要安放。我的同參道友、信眾、徒眾,來了見了就聚會,去了就離散,都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。與我較關切的學友,從來是無事不通信,就是一年、幾年,也不會寫封人情信,但我並沒有生疏了的感覺。離了家,就忘了家;離了普陀,就忘了普陀;離了講堂,就忘了講堂。如不是有意的回憶,是不會念上心來的;我所記得的,只是當前。我缺乏對人的熱情,但也不會冷酷、刻薄。這一個性,情感過分平靜,難怪與藝術無緣了。說到意志,極強而又不一定強。屬於個人的、單純的,一經決定(我不會主動的去冒險),是不會顧慮一切艱苦的。(a212-213)


身體的苦,在心力的堅強下,我是不覺得太嚴重的(經濟困難,也不會放在心上)。可是,遇到了複雜的,困擾的人事,我沒有克服的信心與決心。大概的說:身力弱而心力強,感性弱而智性強,記性弱而悟性強;執行力弱而理解力強──依佛法來說,我是「智增上」的。這一特性,從小就形成了,我就是這樣的人。然而,在來台灣以前,我不能認識自己。我的學友──演培、妙欽、續明們,也不能認識我,不免對我存有過高的希望。來臺的長老法師們,也不認識我,否則也不用那麼緊張了。我所缺少的太多了,能有什麼作為呢?對佛教只有慚愧,對學友們只留下深深的歉意!(a214)


求法因緣與治學方法


我的修學佛法,一切在摸索中進行,沒有人指導,讀什麼經論,是全憑因緣來決定的。一開始,就以三論、唯識法門為探究對象,當然事倍而功半。經四、五年的閱讀思惟,多少有一點了解,也就發現了:佛法與現實佛教界間的距離。這是我學佛以來,引起嚴重關切的問題。(b5)


我總是這樣想:鄉村佛法衰落,一定有佛法興盛的地方。為了佛法的信仰,真理的探求,我願意出家,到外地去修學。將來修學好了,宣揚純正的佛法。(b6)


世間的治學方法,我完全不會,也沒有學習過。也就因此,我不會指導同學去怎樣學習。自己講了一些,寫了一些,就有人問我治學的方法,這真使我為難!其實,我是笨人笨辦法;學習久了,多少理解佛法,就漸漸的應用佛法來處理佛法。起初,根本說不上方法。閱讀大藏經以後,知道佛門中是多釆多姿。記起「佛法與中國現實佛教界的差距」,決意要探求佛法的真實意義,以及怎樣的發展,方便適應而不斷演化。自己的治學方法,大概可以歸納為四項:1、「從論入手」(b39-40)2、「重於大義」;3、「重於辨異」;4、「重於思惟」。


總之,決不隨便的以自己的見解為一定對的。這樣的修正又修正,也就是進步更進步,漸漸的凝定下來。這樣,我的理解,即使不能完滿的把握問題,至少也是這問題的部分意義。(b43)


佛法(思想與制度)是有變化的,但未必進化。說進化,已是一隻眼;在佛法的流傳中,還有退化、腐化。(試問:)佛法為什麼會衰落呢!然對於佛法中,為學問而學問,為研究而研究,為考證而考證的學者,不能表示同情。我以為:「一、研究的對象──佛法,應重視其宗教性」。「二、以佛學為宗教的,從事史的考證,應重於求真實」。「三、史的研究考證,以探求真實為標的。在進行真實的研究中(從學佛說,應引為個人信解的準繩),對現代佛學來說,應有以古為鑑的實際意義」。佛法與佛學史的研究,作為一個佛弟子,應有純正高潔的理想──涅槃寂靜是信仰,是趣求的理想。為純正的佛法而研究,對那些神化的,俗化的,偏激的,適應低級趣味的種種方便(專重思辨也不一定是好事),使佛法逐漸走上衰運,我們不應該為正法而多多反省嗎?以佛法的「法印」來研究佛法,我雖不能善巧地應用,但深信這是研求佛法的最佳方法!(b49)


我以為佛弟子的研究佛學,應該是為(自己信仰所在的)佛法而研究。那種離開信仰,為佛學而佛學──純學問的研究,決非佛教之福。(b31)


思想的啟發與確立


虛大師的「人生佛教」,對我有重大的啟發性。讀《大乘宗地引論》與《佛法總抉擇談》,對虛大師博通諸宗而加以善巧的融會貫通,使我無限的佩服。(b6)


虛大師所提倡的佛教改革運動,我原則上是贊成的,但覺得不容易成功。出家以來,多少感覺到,現實佛教界的問題,根本是思想問題。我不像虛大師那樣,提出「教理革命」;卻願意多多理解教理,對佛教思想起一點澄清作用。(b7-8)


從所讀的大藏經中,發見佛法的多采多姿,真可說「百花爭放」,「千巖競秀」!這是佛教的大寶藏,應該是探求無盡的。知道法門廣大,所以不再局限於三論與唯識。對於大乘佛法,覺得虛大師說得對,應該有「法界圓覺」一大流。大乘經不是論書那樣的重於理論,到處都勸發修持,是重於實踐的。還有,讀到《阿含經》與各部廣《律》,有現實人間的親切感,真實感,而不如部分大乘經,表現於信仰與理想之中。這對於探求佛法的未來動向,起著重要的作用。(b9)


從現實世間的一定時空中,去理解佛法的本源與流變,漸成為我探求佛法的方針。覺得惟有這樣,才能使佛法與中國現實佛教界間的距離,正確的明白出來。(b10)


我以為,佛法不能沒有方便,不能不求時地的適應,但「對於方便,或為正常之適應,或為畸形之發展,或為毒素之羼入,必嚴為料簡,正不能率以方便二字混濫之」。(b15)


我立志為佛教、為眾生──人類而修學佛法。重於考證,是想通過時地人的演化去理解佛法,抉示純正的佛法,而丟下不適於現代的古老方便,不是一般的考據學者。古代傳下來的佛法,我的基本見解是這樣的:


一、佛法是宗教,佛法是不共於神教的宗教。如作為一般文化,或一般神教去研究,是不會正確理解的。俗化與神化,不會導致佛法的昌明。中國佛教,一般專重死與鬼,太虛大師特提示人生佛教以為對治。然佛法以人為本,也不應天化、神化。不是鬼教,不是(天)神教,非鬼化非神化的人間佛教,才能闡明佛法的真意義。


    二、佛法源於佛陀的正覺。佛的應機說法,隨宜立制,並不等於佛的正覺。但適合於人類的所知所能,能依此而導入於正覺。佛法是一切人依怙的宗教,並非專為少數人說,不只是適合少數人的。所以佛教極其高深,而必基於平常。本於人人能知能行的常道(理解與實行),依此而上通於聖境。


    三、佛陀的說法立制,並不等於佛的正覺,而有因時、因地、因人的適應性。在適應中,自有向於正覺,隨順正覺,趣入正覺的可能性──所以名為方便。所以佛的說法立制,如以為地無分中外,時無分古今而可行,那是拘泥錮蔽;如不顧一切,師心不師古,自以為能直通佛陀的正覺,那是會漂流於教外的。太過與不及,都有礙於佛法的正常開展,甚至背反於佛法。


    四、佛陀說法立制,就是世諦流布。緣起的世諦流布,不能不因地、因時、因人而有所演變,有所發展。儘管法界常住,而人間的佛教──思想、制度、風尚,都在息息流變過程中。由微而著,由渾而劃,是思想演進的必然程序。因時、因地的適應,因根性的契合,而有重點的或部分的特別發達,也是必然現象。對外界來說,或因適應外學而有所適應,或因減少外力壓迫而有所修正,在佛法的流行中,也是無可避免的事。從佛法在人間來說,變是當然的,應該的。(然而)佛法有所以為佛法的特質,怎麼變,也不能忽視佛法的特質。重點的部分的過分發達(如專重修證,專重理論,專重制度,專重高深,專重通俗,專重信仰……),偏激起來,會破壞佛法的完整性,損害佛法的特質。象皮那麼厚,象牙那麼長,過分的部分發達(就是不均衡的發展),正沾沾自喜,而不知正障害著自己。對於外學,如適應融攝,不重視佛法的特質,久久會佛魔不分。這些,都是存在於佛教的事實。演變,發展,並不等於進化,並不等於正確。


    五、印度佛教的興起,發展又衰落,正如人的一生,自童真、少壯而衰老。童真,充滿了活力,(純真)是可稱讚的,但童真而進入壯年,不是更有意義嗎!壯年而不知珍攝,轉眼衰老了。老年經驗多,知識豐富,表示成熟嗎!也可能表示接近衰亡。所以我不說愈古愈真,更不同情於愈後、愈圓滿、愈究竟的見解。


    六、佛法不只是理論,不只是修證就好了。理論與修證,都應以表現於實際事行(對人對事)來衡量。說大乘教,修小乘行;索隱行怪:正表示了理論與修證上的偏差。


    七、我是中國佛教徒。中國佛法源於印度,適應(當時的)中國文化而自成體系。佛法,應求佛法的真實以為遵循,所以尊重中國佛教,而更(著)重印度佛教(並不是說印度來的樣樣好)。我不屬於宗派徒裔,也不為民族情感所拘蔽。


    八、治佛教史,應理解過去的真實情況,記取過去的興衰教訓。佛法的信仰者,不應該珍惜過去的光榮,而對導致衰落的內在因素,懲前毖後嗎?焉能作為無關於自己的研究,而徒供庋藏參考呢!


    我的修學佛法,為了把握純正的佛法。從流傳的佛典中去探求,只是為了理


解佛法;理解佛法的重點發展及方便適應所引起的反面作用,經怎樣的過程,而


到達一百八十度的轉化。(b50-54)


確認佛法的衰落,與演化中的神化、俗化有關,那末應從傳統束縛,神秘催眠狀態中,振作起來,為純正的佛法而努力!(b55)


師友間的法喜


我出家以來,對佛法而能給予影響的,虛大師(文字的)而外,就是法尊法師(討論的)。他是河北人,沒有受過近代教育,記憶力與理解力非常強。留學西藏並不太久,而翻譯貢獻最大的,是他。在虛大師門下,於教義有深廣了解的,也是他。法尊法師是我修學中的殊勝因緣!(a23-25)在四川(二十七──三十五年,1938-1946),我有最殊勝的因緣:見到了法尊法師,遇到了幾位學友。對我的思想,對我未來的一切,都有最重要的意義!我那時,似乎從來沒有離了病,但除了不得已而睡幾天以外,又從來沒有離了修學,不斷的講說,不斷的寫作。病,成了常態,也就不再重視病。法喜與為法的願力,支持我勝過了奄奄欲息的病態。(a25-26)


因緣是非常複雜的,使我遠離政治動亂的苦難,主要應該是妙欽。妙欽與演培等,在漢院同住了幾年,在法義的互相論究中,引發了一種共同的理想。(a40)


寫作的因緣


我的寫作,有是自己寫的,有是聽講者記錄的,還有我只是列舉文證,說明大意而由人整理出來的。既然說是我的作品,當然要自負文責。如我有所批評,對方當然也會批駁我,我以為:「受到讚歎,是對自己的同情與鼓勵;受到批評,是對自己的有力鞭策:一順一逆的增上緣,會激發自己的精進」(《法海微波序》)。所以,我受到批評,除善意商討外,是不大反駁的。如澹思的《讀「談入世與佛學」後》,黃艮庸的《評印順著「評熊十力新唯識論」》等,我都沒有反駁,所以在寫作中,糾纏不已的論諍,可說是沒有的。(a151)


寫作的動機,雖主要是:「願意理解教理,對佛法思想(界)起一點澄清作用」;從《妙雲集》出版以來,也受到佛教界的多少注意。然我從經論所得來的佛法,純正平實,從利他中完成自利的菩薩行,是糾正鬼化、神化的「人間佛教」。這一理念,在傳統的現實而功利的人心,似乎是撒種在沙石中,很難見茁壯繁盛的!自己的缺少太多,壯年沒有理想,晚年當然也沒有過分的希望,盡自己所能的寫出而已!


我的寫作與講記,幾乎都是自己出版的。自己既沒有資金,又沒有組織,沒有人力物力,出版實在是不容易的。然而我的寫作與講記,竟一部一部的印出流通,這可說是殊勝因緣所成就的。(a170)


共同研究的學友,師長,遠地的法師,居士,都為我的著作出版而發心,純為佛法的弘揚著想,出錢出力,沒有絲毫的功利觀念。這是使我感動,使我永續的為佛法而奉獻身心。只是不能推動佛教,使佛法有良好的進步,不免心生慚愧!(a176)


佛學作品的出版,是為了宣揚佛法,大家都是為此而努力。我為此而寫作;代為記錄的也如此;與廠方接洽,校對出版的,代為流通的,也都是如此。在三寶的護持下,都自動的願為佛法而努力。有人以為:我對佛法各部分,早已明白確定了,只是一部接一部的寫出而已,其實不是這樣的。我雖對佛法有一發展的全程概念,如要寫某一部分,還是在研求,補充或修正的情況下進行,所以寫作一部,對這部分問題,有更為明確深入的理解(所以我曾說:閱覽不如講解,講解不如寫作)。我相信,記錄的,負責校對的,在與佛法不斷的接觸中,對佛法也會有所進步的。所以寫作與出版,我與協助我的,都是在佛法中奉獻,在佛法中求進修而已!(a183)


最後的感想


末了,以三點感想來作為結束。


    一、我懷念虛大師:他不但啟發了我的思想,又成全了我可以修學的環境。在一般寺院中,想專心修學佛法,那是不可能的。我出家以來,住廈門閩南佛學院,武昌世苑圖書館,四川漢藏教理院,奉化雪竇寺,都是與大師有關的地方(李子寬邀我到臺灣來,也還是與大師的一點關係)。在這些地方,都能安心的住著。病了就休息,好些就自修或者講說。沒有雜事相累,這實在是我最殊勝的助緣,才能達成我修學佛法的志願。


    二、我有點孤獨:從修學佛法以來,除與法尊法師及演培、妙欽等,有些共同修學之樂。但對我修學佛法的本意,能知道而同願同行的,非常難得!這也許是我的不合時宜,怪別人不得。不過,孤獨也不是壞事,佛不是讚歎「獨住」嗎?每日在聖典的閱覽中,正法的思惟中,如與古昔聖賢為伍。讓我在法喜怡悅中孤獨下去罷!


    三、我不再悵惘:修學沒有成就,對佛教沒有幫助,而身體已衰老了。但這是不值得悵惘的,十七年前(1928)就說過:「世間,有限的一生,本就是不了了之的。本著精衛啣石的精神,做到那裏,那裏就是完成,又何必瞻前顧後呢!佛法,佛法的研究、復興,原不是一人的事,一天的事」。(b59-60)


我如一片落葉,在水面上流著,只是隨因緣流去。流到盡頭,就會慢慢的沈下去。人的一生,如一個故事,一部小說,到了應有的事已經有了,可能發生的事也發生了,到了沒有什麼可說可寫,再說再寫,如畫蛇添足,那就應該擱筆了。幼年業緣所決定,出家來因緣所發展,到現在還有什麼可說呢!最後可能補上一筆的,不過是這樣的一則:xxx年x月x日,無聲無息的死了。(a214-215)


 


【註釋】


1:演培法師已於民國8511月往生。


2:幻生法師已於民國9210月往生。


3:為了此句簡潔扼要,摘錄者稍作調整。


 


 


【節錄出處:a =《平凡的一生》(增訂本);b =《遊心法海六十年》】


※民國94年6月4日導師捨報,每年的這個季節都懷念老人家,一生為法的精誠……。


 


3 則留言:

  1. <p>感恩印顺導師,為吾辈法燈, 照通佛理史論,導引成佛之道。</p>
    <p>願後繼增上,法海廣傳!&nbsp;</p>
    [版主回覆05/24/2010 08:13:51]如是!如是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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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<p>「平凡的一生」&nbsp;</p>
    <p>&nbsp;</p>
    <p>不平凡的因緣,</p>
    <p>&nbsp;</p>
    <p>成就了七百餘萬言不平凡的論作,</p>
    <p>&nbsp;</p>
    <p>建立了許多佛弟子佛法的正知見。</p>
    <p>&nbsp;</p>
    <p>感念導師,</p>
    <p>&nbsp;</p>
    <p>由衷祈願老人家早日乘願再來,</p>
    <p>&nbsp;</p>
    <p>再「為這苦難人間,獻出正覺之音。」</p>
    <p>&nbsp;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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