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11月30日 星期一

開仁.「睡眠」之探討.五、結語

五、結語


 


    從上述的討論可以了解,所謂的「睡眠蓋」,是因為睡眠已造成修行者滋長善法或聖道法的毒素。這明顯的是偏重於染污性來說的。因為,若就有部阿毘達磨論師的意見看來,人間的世尊依然要有調適色身的睡眠時段,不過,卻也指出這不與染污相應。由此得知,從由人成佛的角度而言,理應佛法是會允許由淺至深,由粗到細的修行方法才是。畢竟世尊於《阿含經》中曾透露過修行不能太緊繃,也不能太鬆弛,如彈琴一般,恰到好處,成道則易。


其實,若修行者有了禪定的力量,自會減少飲食與睡眠,這是修行的必然規則。如印順導師說:


 


出定以後,由於定力的資熏,飲食睡眠,都會減少;身心輕安,非常人可及。[1]


 


由此看來,修行者絕不會不睡眠,只是會因為修行的資熏,讓飲食與睡眠自然的減少而已,因為這是修定修慧的功德,是自然現象,不必刻意去勉強。


人間的世尊,在有部系統來看,色身與我們沒什麼不同,有勞累、有疲倦的時候,所以當然也需要有睡眠來恢復體力。在《雜阿含》(1090經)[2]、《雜阿含》(1087經)[3]及《A.4.77.Acintita[4]等都有說到世尊需要睡眠的內容,只是有特別強調這是沒有染污的睡眠,是色身的調適需要。


人性化的教育,當然也能體諒出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。不過,修行者應該要如實地觀察與了解本身的身心狀況,更要明白自己道心的向度,莫把違逆聖涅槃之法,當作調適的藉口才好。「解勞睡」是現代的小睡,為不讓善品損減,應如《瑜伽師地論》所言:「又於熱分極炎暑時,勇猛策勵,發勤精進,隨作一種所應作事,勞倦因緣遂於非時發起惛睡。為此義故,暫應寢息,欲令惛睡疾疾除遣,勿經久時損減善品、障礙善品。於寢息時,或關閉門,或令苾芻在傍看守,或毘奈耶隱密軌則以衣蔽身,在深隱處,須臾寢息,令諸勞睡皆悉除遣。[5]由此觀之,不放逸對修行人來說,是一項貫徹始終的崇高指南。


       末了,此主題讓筆者聯想到就是,假如修行者能有持之以恆的正念正知,不急不緩地守住覺照,那因緣具足的話,縱使讓這臭皮囊小小憩息,或許亦可如多聞第一的阿難尊者那般,「欲少時消息,倚身欲臥。脚已離地,頭未至枕。於此中間,便得羅漢。[6]






[1] 印順導師《佛法是救世之光》p.172




[2]《雜阿含》1090(大正2285c)S. 4.1.6 .Sappa




[3]《雜阿含》1087(大正2285a)S.i, p.109-110




[4] A.ii, p.80




[5] 《瑜伽師地論》卷24大正30416c)。




[6] 《善見律毘婆沙》:「於是阿難從經行處下至洗脚處。洗脚已入房却坐床上。欲少時消息,倚身欲臥。脚已離地,頭未至枕。於此中間,便得羅漢。若有人問於佛法中,離行住坐臥而得道者,阿難是也。」(大正24674c)。《中阿含.侍者經》:「尊者阿難作是說:諸賢!我坐床上,下頭未至枕頃,便斷一切漏,得心解脫。」(大正1475a)



開仁.「睡眠」之探討.四、睡眠對修道的意義

四、睡眠對修道的意義


 


既然上一節多處提到「睡眠」障礙「定、慧」的修習,那修行者又應該如何面對這項生理無法避免的調適狀態呢?難道「睡眠」真的有罪過嗎?《瑜伽師地論》卷24〈聲聞地〉有說:


 


復次,初夜後夜常勤修習覺寤瑜伽者。云何初夜云何後夜?云何覺寤瑜伽?云何常勤修習覺寤瑜伽?


言初夜者,謂夜四分中過初一分是夜初分。


言後夜者,謂夜四分中過後一分是夜後分。


覺寤瑜伽者,謂如說言於晝日分經行宴坐,從順障法淨修其心。於初夜分經行宴坐,從順障法淨修其心。淨修心已出住處外洗濯其足,還入住處右脅而臥重累其足,住光明想正念正知思惟起想巧便而臥。至夜後分速疾覺寤經行宴坐,從順障法淨修其心。大正30411c


 


    由上述的論意可了知,「本地方」這裡分「夜為四分」,按現代的晝夜各十二小時來計算,傍晚的六點至早上的六點,為夜分,而若切割為四分,一分則為三小時4x3=12。初夜分為三小時,後夜分亦然,那中夜分則應有兩分,各三小時計算的話,休息時間達六個小時。文中明顯有說:「初夜分」與「後夜分」均要「經行宴坐,從順障法淨修其心」,而「中夜分」應該「洗足、右脅而臥、住光明想而臥」。


    此外,論亦云修習「覺寤瑜伽」的人應注意四個要點:


 


復云何知此中略義?謂常勤修習覺寤瑜伽所有士夫補特伽羅,略有四種正所作事,何等為四?


一者、乃至覺寤常不捨離所修善品,無間常委修善法中勇猛精進


二者、以時而臥,不以非時


三者、無染污心而習睡眠,非染污心


四者、以時覺寤,起不過時


是名四種常勤修習覺寤瑜伽所有士夫補特伽羅正所作事。依此四種正所作事,諸佛世尊為聲聞眾宣說修習覺寤瑜伽。大正30413b-c


 


    淺白的說,這四項就是:第一、身休息而心不捨善法,無間斷的勇猛精進。第二、該睡的時間才睡(《遺教經》說「睡蛇既出乃可安眠」。),莫養成非時補眠。第三、非與貪愛睡眠的心相應而睡,念念保持無染污心。最後,到時間該起來用功時,則不可超時,或故意懈怠不起。當然,除有病緣或調時差等因素,或可開緣。


 


  有關於此,印順導師在《成佛之道》中,有對此段文作過詳細的詮述,他說:「勤修寤瑜伽」是有關睡眠的修持方法。為了休養身心,保持身心的健康,睡眠是必要的。依佛制:初夜(以六時天黑,夜分十二小時計,初夜是下午六時到十時),後夜(上午二時到六時),出家弟子都應過著經行及靜坐的生活。中夜(下午十時到上午二時)是應該睡眠的,但應勤修覺寤瑜伽。換言之,連睡眠也還在修習善行的境界中。睡眠時間到了,先洗洗足,然後如法而臥。身體要右脅而臥,把左足疊在右足上,這叫做獅子臥法,是最有益於身心的。在睡眠時,應作光明想;修習純熟了,連睡夢中也是一片光明。這就不會過分的昏沈;不但容易醒覺,也不會作夢;作夢也不起煩惱,會念佛、念法、念僧。等到將要睡熟時,要保持警覺;要求在睡夢中,仍然努力進修善法。這樣的睡眠慣習了,對身心的休養,最為有效。而且不會亂夢顛倒,不會懶惰而貪睡眠的佚樂。佛制:中夜是應該睡眠而將息身心的。頭陀行有常坐不臥的,俗稱不倒單,其實是不臥,並非沒有睡眠,只是充分保持警覺而已。《遺教經》說:「中夜誦經以自消息,無以睡眠因緣,令一生空過」。然依一切經論開示,中夜是應該睡眠將息的。在初夜靜坐時,如有昏沈現象,就應該起來經行,如還要昏睡,可以用冷水洗面,誦讀經典。所以,不可誤會為:中夜都要誦經,整夜都不睡眠。這也許譯文過簡而有了語病,把初夜(後夜)誦經譯在中夜裏,或者「誦經以自消息」,就是睡眠時(聞思修習純熟了的)法義的正念不忘。[1]


綜合來說,睡眠還是需要的,但是一定要與佛法相應。另外,若習慣性的「非時睡眠」,是應該要尋求對治法的。這類對治法,在三藏中提及不少,如《雜阿含》(715經)說:


 


何等為睡眠蓋不食?彼明照思惟,未生睡眠蓋不起,已生睡眠蓋令滅,是名睡眠蓋不食。大正2192c


 


佛法中所談的「食」與「不食」,主要針對染著與對治來說。如這裡所謂的「睡眠蓋不食」,就是談睡眠的對治法,或說是不讓它滋長成為修道上的障礙。經中的對治法是「明照思惟」,那麼到底什麼是「明照思惟」呢?此用語若對應《相應部》S.46.51.(1)AhAra則為「於努力界(Arambha-dhAtu、精勤界(nikkama-dhAtu、更精勤界(parakkama-dhAtu,多正思惟。」而此《相應部》S.46.2.KAya的三界,若從七覺支來看,其明白的說為相應於「精進覺支」。


其實,若從漢譯「明照思惟」來看,可以簡單的解釋為「思惟光明」,這在一般的認知而言,凡於中夜入睡時,才作此「光明想」,殊不知其功能一樣是通用於平常心境昏暗的狀態。


在世尊的開示當中,睡眠一樣可以精勤修習善法,不放過任何心念與時間,最一般的,如《雜阿含》(275經)所說:


 


於初夜時經行、坐禪,除去陰障,以淨其身。於中夜時房外洗足,入於室中,右脅而臥,屈膝累足,係念明想,作起覺想。於後夜時徐覺徐起經行、坐禪。是名善男子難陀初夜、後夜精勤修集。大正273b


 


  這裡的「明想」,就是最一般的「光明想」。而若論及不是睡眠的時間時,或睡覺之前,應如理的思惟佛法,讓這串習力形成強而有力的反流作用,至於睡覺前或睡覺起來後的修習法,通常世尊都以思惟三十七道品的內容為主,如《增壹阿含.8經》〈49放牛品〉說:


 


云何比丘恒知景寤?於是,比丘初夜、後夜恒知景寤,思惟三十七道之法。若晝日經行,除去惡念諸結之想。復於初夜、後夜經行,除去惡結不善之想。復於中夜右脅著地,以腳相累,唯向明之想。復於後夜,出入經行,除去不善之念。如是!比丘知時景寤大正2802a


 


又《增壹阿含.4經》〈44九眾生居品〉亦說:


 


云何比丘少睡眠?於是,比丘初夜時,習於警寤,習三十七品無有漏脫,恒以經行、臥覺而淨其意。復於中夜,思惟深奧。至後夜時,右脅著地,腳腳相累,思惟計明之想。復起經行而淨其意。如是!比丘少於睡眠。大正2765c


 


上述兩部經,同樣的以思惟三十七道品為初夜和後夜的主要方法。[2]從中,也可以校勘一個問題就是,「中夜」的內容,兩經是相左的,倘若可再考《增壹阿含.4經》,[3]則可明白知道《增壹阿含.4經》的「中夜思惟深奧」不太合理。


 


至於所謂「處於非時睡眠」的狀態的話,則應該要誠懇地克制它。方法在三藏中均有提示,誠如《佛說離睡經》中,佛知尊者目乾連在靜處欲睡,故現眼前,而慈示離睡眠之法,如佛說:


1莫行想,莫分別想,莫多分別,如是睡當離。


2汝若睡不離者,汝目乾連!如所聞法,如所誦法,廣當誦習,如是睡當離。


3若不離者,汝目乾連!如所聞法,如所誦法,當廣為他說,如是睡當離。


4若不離者,汝目乾連!如所誦法,如所聞法,意當念、當行,如是睡當離。


5若不離者,汝目乾連!當以冷水洗眼,及洗身支節,如是睡當離。


6若不離者,汝目乾連!當以兩手相挑兩耳,如是睡當離。


7若不離者,汝目乾連!當起出講堂,四方視及觀星宿,如是睡當離。


8若不離者,汝目乾連!當在空處仿佯行,當護諸根,意念諸施,後當具想,如是睡當離。


9若不離者,汝目乾連!當還離仿佯,舉尼師壇,敷著床上,結跏趺坐,如是睡當離。


10若不離者,汝目乾連!當還入講堂,四疊敷鬱多羅僧著床上,舉僧伽梨著頭前,右脅著床上,足足相累,當作明想,當無亂意,常作起想思惟住。汝目乾連!莫樂床、莫樂右脅眠、莫樂睡、莫樂世間恭敬以為味。何以故?目乾連!我不說近一切法,我亦不說不近一切法。……。[4]


由世尊慈悲開示的十個次第來看,世尊是何等疼惜修行的弟子們,盡其所知全然地告知弟子,為的就是要讓弟子們自依自力,遠離種種雜染之法,趨近圓滿解脫之道。又,世尊於《四分律》亦有相當於上述的說法:


佛言:若夜集說法者,座高卑無在。時,諸比丘,夜集欲坐禪。佛言:聽。


時,諸比丘睡眠。


1、佛言:比〔丘〕坐者,當覺之


2、若手不相及者,當持戶鑰,若拂柄覺之;


3、若與同意者,當持革屣擲之;


4、若猶故睡眠,當持禪杖覺之


中有得禪杖覺已,呵〔而〕不受。佛言:不應爾;


若呵〔而〕不受者,當如法治


5、若復睡眠。佛言:聽以水灑之


其中有得水灑者,若呵〔而〕不受,亦當如法治;


6、若故復睡眠。佛言:當[5],若以水洗面。


7、時,諸比丘猶故復睡眠。佛言:當自摘耳、鼻,若摩額上;


8、若復睡眠,當披張鬱多羅僧,以手摩捫其身


9、若當起出戶外,瞻視四方,仰觀星宿


10、若至經行處,守攝諸根,令心不散。大正22817b


 


  在上述的對治方法中,我們可以輕易的發現,世尊教導的方法,是非常人性化的教育,而且是凡夫身所可以感同身受的。然《四分律》與《離睡經》或有不同之處,如以他人為其警策之方式,持物觸身使其警覺,如果是同心向道的,竟還有丟鞋子的方法,或者用水灑惛沉者等,皆是由外人警策之法。然而相同之處,卻都是自我提醒的,可見世尊不只重視外護,更重視修行者的自我醒覺;自己要怎麼讓自己清醒呢?《離睡經》與《四分律》相同之處,例如:以水洗臉、四肢,拉拉耳朵,或按摩自己的臉、身體,也可走到室外觀視寬闊之處,令心寬放,或者經行亦可。而《離睡經》亦提到自己思惟法義、讀誦,或者為他人誦習、說法的方法;若真的睡意不止,佛陀也慈允稍事小睡,但仍提醒具足威儀、作光明想、起想,乃至警策「莫樂床、莫樂右脅眠、莫樂睡、莫樂世間恭敬以為味」,可見釋尊的慈悲與寸度。此外,亦可注意到《四分律》到底是重視戒法守持的,所以在「以手摩捫其身」之前,還要披上「鬱多羅僧」,以免貪觸而致淫心生起。世尊的:「我不說近一切法,我亦不說不近一切法。」或可視為其對睡眠的態度。


除此之外,在《瑜伽師地論》中,也說的非常明白,如說:


 


彼於如是止、舉、捨相得善巧已,由下劣心慮恐下劣便正修舉;由掉舉心慮恐掉舉便修內止;心得平等便修上捨。大正30676c


 


  修行者要善於調心,若心下劣欲眠,就要「修舉」,令心生起力量。而卷24更明白的舉出淨修其心之法:


 


問:於經行時從幾障法淨修其心?云何從彼淨修其心?


答:從惛沈睡眠蓋及能引惛沈睡眠障法,淨修其心,為除彼故。


a)於光明想善巧精懇,善取善思善了善達,以有明俱心及有光俱心。


b)或於屏處、或於露處往返經行,於經行時隨緣一種淨妙境界,極善示現勸導讚勵慶慰其心。


c)謂或念佛、或法、或僧、或戒、或捨、或復念天。


d)或於宣說惛沈睡眠過患相應所有正法,於此法中為除彼故;以無量門訶責毀呰惛沈睡眠所有過失,以無量門稱揚讚歎惛沈睡眠永斷功德。所謂契經、應頌、記別、諷誦、自說、因緣、譬喻、本事、本生、方廣、希法及以論議。為除彼故,於此正法聽聞受持,以大音聲若讀若誦,為他開示思惟其義,稱量觀察。


e)或觀方隅、或瞻星月諸宿道度、或以冷水洗灑面目


由是惛沈睡眠纏蓋,未生不生,已生除遣,如是方便從順障法,淨修其心。大正30412a


 


在《瑜伽師地論》的引文看來,若有心真實地對治睡眠蓋,不是用什麼形而上的哲理思辨,反而是非常平易近人的方法,讓初學者得以重獲信心,關鍵只在於有無改過的心而已。這些看似簡單又容易的方法,卻是最一般懈怠強盛的根性者所不願履行的實驗,這問題只出在有無修習聖道的意願罷了。


另外,南傳的覺音論師,也在其《中部註釋書》MA i, p.280-286說:惛、眠之原因為食過量,而若能改換姿態(行、住、坐、臥),或住於光明思惟,或處於空曠地,或親近善知識,或有助於去除惛、眠之談話等,則是降伏睡眠蓋的最有效方法。


    然而,在印順導師的《佛法是救世之光》一書中,曾說過有兩種不由自主的內心活動,值得我們深入的思惟。如說:


 


關於內心不由自主的活動,且說兩類:


一、由醒而睡眠,在未到熟睡以前(真正的熟睡是無夢的);


二、由散亂而凝定,在未得真正禪定以前。當我們從清醒而漸入夢境時,明了的意識,漸失去制導力,昏昧而鬆弛了。那時,明了意識所制導的,一向被抑制遺落的種種心象,就會伴著「夢中意識」而活動起來。不由自主的夢境,糊糊塗塗,顛顛倒倒,就由此出現。[6]


 


由此可知,內心的任何情形,都是修習聖道的人所不可輕忽的環節,因為滴水穿石,點滴的不留心,或許會醞釀成日後欲契入正法的絆腳石。


  上述攸關「光明想」的修法,今再舉《瑜伽師地論》來作補充說明。如卷28有說:


 


當知此中有四光明:一、法光明,二、義光明,三、奢摩他光明,四、毘鉢舍那光明。依此四種光明增上立光明想。(大正30437a11-14)


 


由此觀之,光明想實是可分別為四種的不同。第一、法光明,就是表達義的文句,能詮顯種種道理的文句,皆可叫做法。第二、義光明,是指文句裡邊所詮顯的道理,是種種道理或意義。第三、奢摩他光明,就是修止。第四、毘缽舍那光明,即是修觀。


 法光明和義光明,代表的是聞所成慧和思所成慧的階段。至於奢摩他光明和毘缽舍那光明,則是修所成慧的階段。其實,聞思修三慧的光明都能夠破除內心的煩惱,煩惱猶如黑暗一般,而這四種內容──法、義、止和觀,能破除這些黑暗,所以叫做光明。就好像你內心裡面有煩惱生起時,若果你能把經論中的法句憶持不忘,這個煩惱就不現行,就隱沒了。當然法光明對我們而言是比較容易學習的,這義光明就深了一點,奢摩他與毘缽舍那光明是更進一步能夠轉凡成聖的光明了。然而,奢摩他和毘缽舍那的光明,實是必須依於法和義的光明為根據的,所以整個聞思修的階段,四種光明的學習是不可以分離的。[7]


又《瑜伽師地論》卷11亦說:


 


問:惛沈睡眠蓋,以何為食?


答:有黑暗相,及於彼相不正思惟,多所修習以之為食。


問:此蓋,誰為非食?


答:有光明相,及於彼相如理作意,多所修習以為非食。


明有三種:一、治暗光明,二、法光明,三、依身光明。


治暗光明,復有三種:一、在夜分,謂星月等。二、在晝分,謂日光明。三、在俱分,謂火珠等。


法光明者:謂如有一,隨其所受所思所觸,觀察諸法;或復修習隨念佛等。


依身光明者:謂諸有情自然身光。


當知初明,治三種暗:一者、夜暗,二者、雲暗,三者、障暗,謂窟宅等。


法明能治三種黑暗,由不如實知諸法故,於去、來、今,多生疑惑。於佛法等,亦復如是。此中無明及疑,俱名黑暗。又證觀察,能治惛沈睡眠黑暗,以能顯了諸法性故。(大正30330a21-b7


 


論中說明惛沈睡眠蓋的食與非食,食即是對於此睡眠蓋有資長增生的作用,而非食則對於此睡眠蓋有損減斷滅的作用。那什麼是能資長增生惛沈睡眠蓋呢?是黑喑相,而黑喑相即是無明及疑。所以對於此無明及疑經常無法正確的認知、如理思惟,如此則造成惛沈睡眠蓋的資長。那什麼是損減斷滅惛沈睡眠蓋呢?論中說是光明相。而光明有三種,即1、對治黑暗的光明,這也有三種,如在夜晚則有星星月亮的光明;若在白天則有太陽的光明;若是星月日光所無法照耀的洞窟,則有火珠(燈光)的光明以用於對治黑暗。2、思維觀察法所生的光明,然能成就此法光明的方法有二種:隨我們所受持、思維或觸證的任何一法,相應於聞思修慧;或是修習念佛等六隨念,此皆是法光明的內容。3、某些有情自身所放的光明,如天人等,所以憶其身光,亦能達到遣散黑暗的效果。雖然光明的種類有此三種,但真能損減斷滅惛沈睡眠蓋的唯有法光明,因它能顯了諸法的本性。


其實,《瑜伽師地論》對於光明想的說明,甚為周詳,如卷20即有辨明思與修慧階段的光明想,有十一法為所對治,此不贅述。[8]


除此之外,這類光明想,南傳經論也有提及,如《空小經》所說「依光明想故惛沈睡眠消除空」,即相同於此。[9]而《中阿含.83長老上尊睡眠經》亦說:右脇而臥,足足相累,心作明想,立正念正智,常欲起想。[10]這都是修光明想的依據。


話雖說用種種方法可以除去睡眠蓋,可是,若要分別「遠、近方便」來談的話,上述所謂的「經行、念佛、讀誦、觀方隅、瞻星月、冷水洗灑面目」等的方法,是屬於遠方便,換句話說,這是比較粗顯的方法。然而,若說真正要論及以道品來對治這睡眠蓋的話,則必須如《雜阿含》(709經)所說的:


 


若比丘專一其心,側聽正法,能斷五法,修習七法,令其轉進滿足。何等為斷五法?謂貪欲蓋,瞋恚蓋,睡眠蓋,掉悔蓋,疑蓋,是名五法斷。何等修習七法?謂念覺支,擇法覺支,精進覺支,猗覺支,喜覺支,定覺支,捨覺支,修此七法,轉進滿足。大正2190b


 


睡眠蓋,是五蓋之一,不管它的屬性歸屬於煩惱或染污與否,在世尊的教誨中,都必然是要用心去對治它的,然而依上經文來說,七覺支是降伏五蓋的有力方法。此外,在《中阿含.181多界經》大正1724b亦說:


 


阿難!若不斷五蓋,心穢、慧羸,心不正立四念處,欲修七覺意者,終無是處。若斷五蓋,心穢、慧羸,心正立四念處,修七覺意者,必有是處。


開仁.「睡眠」之探討.三、世尊對睡眠的看法

三、世尊對睡眠的看法


 


對於睡眠在論典中的定義,已簡述過。現在,筆者欲透過經論中的資料,來探索世尊看待睡眠的態度。如《雜阿含》(716經)世尊告諸比丘說:


 


內法中,我不見一法,未生惡不善法令生,已生惡不善法重生令增廣,未生善法不生,已生則退,所謂不正思惟。諸比丘!不正思惟者,未生貪欲蓋令生,已生者重生令增廣;未生瞋恚、睡眠、掉悔、疑蓋令生,已生者重生令增廣。未生念覺分不生,已生者令退;未生擇法、精進、喜、猗、定、捨覺分令不生;已生者令退。大正2193a


 


又《雜阿含》(717經)世尊對比丘們說:


 


外法中,我不見一法,未生惡不善法令生,已生者重生令增廣,未生善法令不生,已生者令退,如惡知識、惡伴黨惡知識、惡伴黨者,未生貪欲蓋令生,已生者重生令增廣;未生瞋恚、睡眠、掉悔、疑蓋令生,已生者重生令增廣。未生念覺分令不生,已生者令退;未生擇法、精進、喜、猗、定、捨覺分令不生,已生者令退。大正2193a-b


 


從這兩部契經看來,「內不正思惟」與「外親近惡知識」是令五蓋生起的原因。從此觀之,內在的不如理思惟,或外在與不善的朋友親近,都可能讓尚未生起的睡眠蓋生起,已生起的更加增盛!依此推知,對治睡眠的方法,內心應常思惟法義,而外在則應結交精進的善友!


筆者在第一節的問題意識引文說世尊亦鼓勵「寧當睡眠」,而且出處來源為古老的《雜阿含經》,這到底理由何在呢?其實,從《雜阿含》(241經)的全文來看,是這樣的:


 


諸比丘!睡眠者是愚癡活,是癡命,無利、無福,然諸比丘寧當睡眠,不於彼色而起覺想。若起覺想者,必生纏縛、諍訟,能令多眾起於非義,不能饒益安樂天人。……多聞聖弟子作如是學:睡眠者,是愚癡活,癡命,無果、無利、無福。我當不眠,亦不起覺想,起想者生於纏縛、諍訟,令多人非義饒益,不得安樂。大正258a


 


原來這部經所說的道理有兩個層次,首先世尊先以欲鉤牽,而說「寧當睡眠,不起覺想」,可是,當遠離諸外境的粗重煩惱之後,則次第令起正念正知,斷諸睡眠,亦不起覺想。這在有部的《大毘婆沙論》卷37中,有一註解:


 


問:若於夢中非福增長,何故佛說:「寧當睡眠勿起惡覺。」?


答:如人覺時數起種種增上惡覺,眠時則無,故作是說;非謂夢中一切非福皆不增長。大正27193a


 


由此觀之,世尊說「寧當睡眠」是相對於清醒時起無明造業而說的,也就是說莫讓粗重的煩惱串習,暫離塵境,自亦能暫息惡覺想。有部論師說這並非意味著睡覺作夢就不會讓惡法增長,如果只是遠離了境而心沒有遠離,連作夢也一直持續這種不善的想法,非福業也會隨之增長。另一方面,若反反覆覆的思惟,也會導致失眠等問題──所以離開境界也得放下不善的想法,不過遠離了境,至少減緩重業產生的可能性。又,《成實論》卷14大正32352b亦有解說此經,如說:


 


寧當睡眠勿起此等諸不善覺,應當正念出等善覺。所謂出覺,不瞋惱覺、八大人覺。欲覺者,謂依欲生覺,於五欲中見有利樂,是名欲覺。為衰惱眾生,是名瞋覺、惱覺。行者不應念此三覺,所以者何?念此三覺則得重罪。


 


起不善尋伺是造業的根本,所以,論師們皆依照世尊的教誨說「寧當睡眠勿起此等諸不善覺」。然而,值得思索一下就是,難道睡眠也可以對治不好的覺想嗎?又或是睡眠可作為惡覺熾盛的初學者之另類的對治法門呢?而這種習慣或方式,又是否適合於所有的修行者呢?諸如此類,下文多少會做一些討論,而無法辨明之處,則留待讀者自行思考了。


此外,同樣在《雜阿含經》中,還有不少世尊開示睡眠過患的佐證,如《雜阿含》(598經)說:


 


沉沒於睡眠,欠呿、不欣樂,飽食、心憒鬧,懈怠、不精勤,斯十覆眾生,聖道不顯現。大正2160a-b


 


又《雜阿含》(715經)亦說:


 


何等為睡眠蓋食?有五法。何等為五?微弱,不樂,欠呿,多食,懈怠;於彼不正思惟,未起睡眠蓋令起,已起睡眠蓋能令增廣,是名睡眠蓋食。大正2192a-b


 


這個令「聖道不顯現」的「睡眠蓋」,有其本身特質所在,也有其生起的因緣條件,這是修行者應該要了解與克制的。


上述漢譯的《雜阿含經》經文,對應南傳《相應部》的內容,意義相當,[1]五個重要的術語,現比照如下:


 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《雜含》715



《雜含》598



相應部



1微弱



沉沒於睡眠



cetaso IInatta心的退縮



2不樂



不欣樂



arati不樂



3欠呿 [2]



欠呿



vijambhita打呵欠



4多食



飽食



bhattasammada飯後的睡意



5懈怠



懈怠



tandi懶惰



 


這些是睡眠的因緣,實概括了「身」與「心」兩方面的贏弱。也由此得知,睡眠的生起是有因有緣的,其中更讓我們知道於什麼狀況它才會出現,例如:心無力、不快樂、腦部缺氧要打呵欠時、吃太飽或懈怠生起之時,這甚至於侵蝕我們光明的心境。另外,像《大智度論》卷171 序品〉亦在解釋睡眠蓋時提及:


 


睡眠蓋者,能破今世三事:欲樂、利樂、福德。能破今世、後世、究竟樂,與死無異,唯有氣息。如一菩薩以偈呵眠睡弟子言:『汝起勿抱臭身臥,種種不淨假名人!如得重病箭入體,諸苦痛集安可眠!一切世間死火燒,汝當求出安可眠!如人被縛將去殺,災害垂至安可眠!結賊不滅害未除,如共毒蛇同室宿,亦如臨陣白刃間,爾時安可而睡眠!眠為大闇無所見,日日侵誑奪人明,以眠覆心無所識,如是大失安可眠!』如是等種種因緣,呵睡眠蓋。(大正25184b22-c5)


 


    上文龍樹菩薩語重心長的說到睡眠能破壞今世、後世的安樂,乃至涅槃的究竟樂,並說熟睡了,就與死沒有兩樣,只是氣息尚存而已。這實在是一針見血!呵睡眠偈更精闢的說,我們煩惱未除猶如重病苦痛,哪可安眠!死亡的火焰熾盛的燒毀這個世間,正應求出離,怎麼還能安穩的睡眠呢!如果你就要被抓去砍頭了,還睡得下嗎?煩惱一天不除,臥室裡的毒蛇就一天不出,好比沙場上亮白的刀刃已經架在你的脖子上了,你怎還能安心的睡!心識被睡眠給蒙蔽而不明了,這樣大的過失安能不察!眠而不覺,死有誰哀?


 


另外,在《瑜伽師地論》中,說到與積集涅槃資糧相違逆的有五法,其中就有「喜眠」的過患,如說:


 


復次,為住涅槃,仍未積集善資糧者,略有五種違資糧法:


一者、憶念往昔笑戲、歡娛、承奉等事,因發思慕俱行作意,生愁歎等。


二者、由彼種種為依,於所領受究竟法中,多生忘念,令於諸法不能顯了。


三者、所食或過、或少,由此令身沈重、羸劣,於諸梵行不樂修行。


四者、喜眠,不串習斷,故為上品睡眠所纏。


五者、親近猥雜而住,遠離諦思正法加行。


如是五種違資糧法。大正30783b


 


  睡眠,是調適色身(生理)的方式之一,有部阿毘達磨論師認為世尊也會有與不染污相應的睡眠,因此,以生理的負荷壓力來說,睡眠有恢復體力的正面意義。可是,像《瑜伽師地論》所言的「喜眠」,反應出將睡眠養成了習慣性,而且讓善法或聖道法不串習修,相對的,也就難以獲得聖道的取證了。


《瑜伽師地論》是一部對止觀禪修解說非常詳盡的論典,對此睡眠的問題,當然會多加筆墨,除了上述與積集涅槃資糧相違逆的五法之外,其在論究三學的修習與障礙時,亦提說:


 


謂於修學增上戒時,無慚、無愧數數現行,能為障礙;


若於修學增上心時,惛沈、睡眠數數現行,能為障礙


若於修學增上慧時,簡擇法故,掉舉、惡作數數現行,能為障礙。大正30727b


 


這裡明顯的說禪定的獲得,必然要將心長時間安住於所緣境上,若沒有耐心,或是意志薄弱,時常被「惛沈、睡眠」所戰勝,當然就難以成就三學中的定學了。


然而,有趣的是,在《瑜伽師地論》卷77大正30803b則翻此說,如:[3]


 


世尊!於五蓋中幾是奢摩他障?幾是毘缽舍那障?幾是俱障?善男子!掉舉惡作是奢摩他障;惛沈睡眠、疑是毘缽舍那障;貪欲、瞋恚當知俱障。


 


這裡所說的「惛沈、睡眠、疑,是毘缽舍那障」明白的指出「睡眠」是障礙慧觀的因緣,也就是說與上面談「惛沈、睡眠」是修習禪定的障礙之說法,有明顯的不同。這兩種說法的差異性,有待考察。


不過,若從《大毘婆沙論》卷48多處說「惛忱睡眠障智慧」來看的話,[4]則此類異說不僅存於《瑜伽師地論》了。總之,「睡眠」會障礙「定、慧」的修習就對了。


此外,《瑜伽師地論》卷34更提及因睡眠而起增上慢的說明,如說:


 


復有一類闇昧愚癡,於美睡眠之所覆蓋其心,似滅非實滅中起增上慢,謂為現觀…。(大正30475c18-20)


 


由此觀之,修習止觀的時候,假如忘失正念正知,有時會因「似滅非實滅中」,或潛藏的隨眠煩惱讓自心不知覺地萌生增上慢而謂為見道,實是不得不加以提高警惕了。








[1] 《相應部》第五冊,p.102-103。另,參《大毘婆沙論》(大正27250b)




[2] 即「打呵欠」的意思。參高明道〈「頻申欠呿」略考〉,《中華佛學學報》第六期,p.136-141




[3] 另可參《俱舍論》卷21(大正29111a)




[4]《大毘婆沙論》卷48(大正27249c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