治學以佛法為方法
1.「從論入手」:
我從研讀論書入門,本是偶然的。有些論典,煩瑣、思辨,對修持有點泛而不切。但直到現在,還是推重論書。因為論書,不問小乘、大乘,都要說明生死流轉的原因何在。知道生死的癥結所在,然後對治、突破,達成生死的寂滅。抉發問題,然後處理解決問題;這是理智的而不只是信仰的。決不只說這個法門好,那個法門妙;這個法門成佛快,那個法門很快了生死。從不說明更快更妙的原理何在,只是充滿宣傳詞句,勸人來學。我覺得論書條理分明,至少修學幾部簡要的,對於佛法的進修,明智抉擇,一定是有幫助的。
2.「重於大義」:
佛法的內容深廣,術語特別多,中國人又創造了不少。重視瑣細的,就不能充分注意重要的。所以十八地獄,三十二相,八十種好等,看過了事,知道就好,不用費心力的記憶他(久了,自會多少知道些)。佛法不出於三寶,如釋尊化世的方法與精神,制律攝僧的意義,法義的重要理論,修持的主要方法,卻非常注意。重於大義,也就注意到佛法的整體性。我的寫作(與講說),雖是一分一分的,但與部分的研究者,沒有對佛法的整體印象,只是選定論題,搜集資料來詳加研究,不大相同。
3.「重於辨異」:
不知道佛法中有什麼問題,那就閱讀經論,也不容易發現問題,不知經論是怎樣的處理問題。由於我從修學論書入手,知道論師間有不少異義,後來知道部派間的異義更多。如『成實論』所說的「十論」,就是當時最一般的論題。『大般涅槃經』(卷二三、二四),『顯宗論』「序品」,都列舉當時佛教界的異論。大乘法中,闡提有沒有佛性,一乘究竟還是三乘究竟,阿賴耶是真是妄,依他起是有是空,異說也是非常多。世間法是「二」,也就是相對的。佛法流傳世間,發展出不同意見,也是不可免的。如不知道異義的差異所在,為什麼不同,就方便的給以會通,「無諍」雖是好事,但可能是附會的、籠統的、含混的。我在(第一部講說成書的)『攝大乘論講記』「自序」中說:「非精嚴不足以圓融」(在臺灣再版,原序被失落了)。我著重辨異,心裏記得不少異論,所以閱讀經論時,覺得到處是可引用的資料。我的立場是佛法,不是宗派,所以超然的去理解異論,探求異說的原因。如『攝大乘論講記』的「附論」中,列舉唯識經論對唯識變的說明,條理出:重於阿賴耶種子識的,成為「一能變」說;重於阿賴耶現行識的,成為「三能變」說。這都是淵源於印度的,真諦與玄奘所傳,各有所重,何必偏新偏舊,非要「只此一家」不可呢!我先要知道差別,再慢慢來觀察其相通。
4.「重於思惟」:
佛法,無論從人或從經論中來,都應該作合理的思惟。我的記憶力弱,透過思考,才能加深印象,所以我多運用思惟。學習所得到的,起初都是片段片段的。如認真記憶而不善思惟,死讀死記,即使刻苦用功,將來寫作,也不過將別人的拼湊成篇。如經過思惟,片段的便能連貫起來。有時在固有的知識堆裏,忽而啟發得新的理解,觸類旁通。不過思惟要適可而止,一時想不通,不明白,苦思是沒有用的,可以「存疑」。知道某一問題、某一意義不明白,那末在閱讀的過程中,會慢慢明白過來。或是見到了解說、答案,或因某一問題的了解而連帶解決了。對於某些問題,為什麼彼此見解不同?彼此有什麼根本的歧見?為什麼會如此?我常常憑藉已有的理解,經思惟而作成假定的答案。在進修過程中(也許聽到見到別人的意見),發現以前的見解錯了,或者不圓滿,就再經思惟而作出修正、補充,或完全改變。總之,決不隨便的以自己的見解為一定對的。這樣的修正又修正,也就是進步更進步,漸漸的凝定下來。這樣,我的理解,即使不能完滿的把握問題,至少也是這問題的部分意義。
出處:印順導師〈遊心法海六十年〉《華雨集.第五冊》p.40 ~ p.43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