聖默然
釋開仁.2010/8/21
世尊曾教導出家人說:「諸所應行,凡有二業:一曰、賢聖講法,二曰、賢聖默然。」──巴利本同。並且繼續解釋道:「汝等論此二事,終獲安隱。」
那到底何謂「聖默然」呢?目揵連尊者曾自覺知第二禪具足住,是名聖默然。不過,世尊還是以神通力,三至其所,三番教授,讓尊者莫敢放逸,繼續第二禪具足住,並自覺悟從佛口生,從法化生,得佛法分者。
其實,在禪定的輕安喜樂之中(與受蘊的喜樂受不同),也有稱為「勝喜」的用語,這與「定生喜樂」的二禪相當。
班迪達禪師認為:有些人認為進入二禪才是「聖默然」,因為二禪時「尋、伺」二禪支消失。說話時尋的作用很顯著,二禪斷除了尋禪支,所以特別被稱為「聖默然」。另外也有人認為進入四禪才是「聖默然」,因為呼吸停止時不可能會說話。
不過,禪師還引用了南傳的《自說經注》來解說「聖默然」的意思,其所指的是“samathavipassanābhāvanā”,即「修習奢摩他或毗婆舍那」。只有這種沉默不語才可以稱為「聖默然」。禪師結論說:無論如何,修行奢摩他或毗婆舍那,便算是「聖默然」。「聖默然」有許多利益,其一是你樹立了一個典範,可讓其他人(新學者)效仿,並能增進他們的信心。這類例子在佛陀的時候很多。你所得到的利益,則是能證得觀智和道智。
其實,班迪達禪師所引用的註書解釋,與北方上座部的註釋,有相當貼近的內涵,如《尊婆須蜜菩薩所集論》在談到「賢聖默然口不出言」的意義時,共列舉了九項定義:1、思惟第二禪,2、思惟十二因緣,3、心專一不亂而聽法,4、念棄一切行而思惟之,5、思惟空、無想、(無)願,6、善思惟四賢聖諦,7、思惟不淨觀、法起則起,法滅則滅,8、思惟內事,9、聞此(戒…因緣等)輪已,持諷誦讀,意不染著不厭,心不亂善思惟。──這些統統皆稱之為「聖默然」,簡要攝之,不出止觀的範疇也。
綜上所言,狹義的「聖默然」是與禪定有關的形容詞,特別是第二禪。而廣義來說,修習止或觀,皆可名之為「聖默然」。如斯二者,可有先後次第?據尊婆須蜜菩薩所言,其中一說提及:「集聚來會,亦是其事,當說諸法;已說當善聽之,於彼法論親近賢聖。譬如戒輪、定輪、智慧輪、解脫輪、解脫智慧見智慧輪,乃至十二因緣輪。聞此輪已,持諷誦讀,意不染著不厭,心不亂善思惟,是謂賢聖默然。」──按此論的次第為聞、思、修次第漸進,先當說法,後再默然思惟。
除此之外,在大乘法中是否又是相同的定義「聖默然」呢?在龍樹菩薩的《大智度論》中提到:
佛勅弟子,若和合共住,常行二事:一者、賢聖默然;二者、說法。
「賢聖默然」者,是般若心;「說法」者,說般若波羅蜜。
是人從般若心出,說般若波羅蜜;說般若波羅蜜已,還入般若中,不令餘心、餘語得入,晝夜常行;是不休不息,如是得先所說功德。
從上了知,大乘定義「聖默然」為般若心,屬於智慧的層面──或是慧心所(南傳稱為觀智和道智)。由般若心出發而為人說般若波羅蜜──即稱之為「聖法談」。換句話說,這裡相當重視「聖默然」,或說是般若心的智慧內證,有了般若體悟的心,才能說出般若的種種相(與尊婆須蜜菩薩上述所言有些微不同)。從另一角度來看,靜態時守護著與般若相應的心心所法,動態時以般若心來說法度眾,說法已,還須重返靜態的般若心中,讓自心動靜皆保持在與般若相應的情境中,不讓其他的心,或無關於般若的話語,得入菩薩的晝夜生活,不中斷地如此精進,才是佛的真正弟子。
自我警惕之宗教生活
在世尊的一代時教中,修行人所應行的正業,不外乎就是聖法談與聖默然。動態與靜態的平衡,是行者本身應有的智慧規劃,必須理智地、果敢地,勇往前進。菩薩道是一條漫長的正道,無量劫的修行,不急於一時的成就,所以「大器晚成」是菩薩道最佳的形容詞。
印順導師的老師太虛大師,是清末民初的四大師之一,光是其整頓教團的理念,已讓人嘆為觀止,更何況其悲智難測的內涵呢?縱使如此的優秀,導師在著作中還是透露了大師自我警惕已趨鬆懈的宗教生活,如說:
虛大師年輕時代,曾多為社會刊物寫稿,交遊許多文人,對宗教生活有些鬆懈,那原是一個危險期。後來他突然發心到普陀山閉關,將鬆懈了的宗教生活,改變過來。這實是大師得力於初年在西方寺看《般若經》有悟的心境,深生信心,始終不會忘卻,到底回到虔敬的宗教生活中來。
從這裡後進的我們豈可視若無睹呢?當然地,印順導師本身亦深具自覺性強的性格,才會特別留意到大師的這項醒覺,而娓娓道來:
我逐漸的認識自己,認識自己所處的時代與環境。不可思議的因緣,啟發了我,我在內修與外弘的矛盾中警覺過來,也就從孤獨感中超脫出來。所以說:「古今事本同,何用心於悒」!五十三年(五十九歲)的初夏,我移住嘉義的妙雲蘭若,恢復了內修的生活,但那是個人的自修。我偶然也寫一些,又把它印出來。但沒有想到有沒有人讀,讀了有沒有反應。我沈浸於佛菩薩的正法光明中,寫一些,正如學生向老師背誦或覆講一樣。在這樣的生活中,我沒有孤獨,充滿了法喜。
這其實絕對不是厭惡人世間的煩囂,更非存有逃避現實之心態,而躲藏在山間看書和寫書的。怎麼知道呢?導師曾寫過一則「掩關遙寄」:
五月廿六日,為釋迦世尊誕辰。中夜寧寂,舉世歡欣。印順於是日,就嘉市妙雲蘭若,虔誠懺願,捨諸緣務,掩室專修。爰舉偈遙寄,以告海內外緇素同道。
(一)離塵卅五載,來臺滿一紀。
風雨悵淒其,歲月驚消逝!
時難懷親依,折翮歎羅什;
古今事本同,安用心於悒!
(二)願此危脆身,仰憑三寶力;
教證得增上,自他咸喜悅!
不計年復年,且度日又日,
聖道耀東南,靜對萬籟寂。
「不計年復年,靜對萬籟寂」──何其靜默,何其難得啊!讀得懂此偈,應該可以明了導師選擇「靜對萬籟寂」的苦心也。
「掩關遙寄」(慧璉法師譯注)
白話翻譯:
五月二十六日,是釋迦牟尼佛的誕辰。夜半,一片安寧寂靜,舉世歡欣。印順於這一天,在嘉義市妙雲蘭若,虔誠懺悔祈願,並且捨離一切世緣外務,關起門來,在靜室專心修行。於是遙寄二首詩偈,敬告海內外出家在家二眾同道。
(一) 我離塵出家已經三十五年,來台灣也滿十二年了。在風雨飄搖中,心感惆悵淒涼,也驚覺歲月的消逝。時代艱難,使我想起南朝時,因戰亂而飄泊流離的真諦;懷抱難展,不禁像羅什一般,有「折翮」的慨嘆。古今的事本來是一樣的,那用得著內心抑鬱呢!
(二) 希望我這衰弱的身體,能仰仗三寶的加持;在教證上,得以增上,令自己和他人都喜悅!不管它一年又一年過去了,就這麼一天又一天地度日,但願聖道在這東南的海嶼,能發揚光大;我在萬籟俱寂中,安靜地祝願。
注解:
1、 爰舉偈遙寄:爰,音「原」,於是。舉,用也。
2、 緇素:緇,音「茲」,黑衣,僧人所服,此指出家眾;素,印度習俗在家人穿白衣,此指在家眾。
3、 一紀:十二年。此偈作於民國五十三年,導師五十九歲,距二十五歲出家,為三十四年,偈文曰「卅五載」,是舉整數而言。民國四十一年,導師四十七歲,由港來臺,至民國五十三年,正好十二年。
4、 風雨:譬喻亂世。
5、 淒其:悲涼之義,語出《詩經》<邶風‧綠衣>,「其」為語助詞。
6、 親依:為譯經大師真諦的另一譯名。真諦(499—569)為西北印度的婆羅門種,梁武帝中大同元年(546),攜經典抵達中國南方,太清二年(548)入建業(今南京),謁梁武帝。後遇侯景之亂,輾轉遷徙於江蘇、浙江、安徽、福建、廣州各地,但譯經不輟,主要譯作有《攝大乘論》、《攝大乘論釋》、《中邊分別論》、《十七地論》、《俱舍論釋》、《大乘起信論》等。因戰亂及讒言,所譯經論未能廣為流通。(參見大正50‧頁429下—431上)
7、 折翮歎羅什:後秦姚興弘始三年(401),鳩摩羅什抵長安,此後十二年間,專心講說譯經,影響中國佛教甚鉅。導師<中國佛教史略>頁十五云:
羅什三藏來長安,……大法之盛,譯籍之妙,並先來所未有。然廬山學者,道生「中途還南」(四○六頃),慧觀亦隨覺賢還廬岳(四一○頃),並未嘗盡什公中觀之學。此以什公之學,廣大精嚴,「志存敷廣」,而「秦人好略」。略譯『智論』三分之一為百卷,而「文藻之士猶以為煩」;傳入廬山,遠公等又刪之為二十卷,此所以什公有「折翮於此」之歎。
羅什來華,想盡其所能地翻譯經論,卻遇上「好簡」的秦人,優秀如道生、慧觀之輩,竟也半途離去,已經略譯的《大智度論》,文學之士仍認為煩難,又被慧遠等刪為二十卷,羅什無奈,有「折翮於此」之歎。翮,音「和」,本指鳥羽中之硬梗,引申作「翅膀」;「折翮」義同「折翼」,翅膀斷了,鳥便不能飛行,在此比喻鴻圖難展、懷抱難申。僧傳原文如下:
吾若著筆作大乘阿毗曇,非迦旃延子比也。今在秦地,深識者寡,折翮於此,將何所論。……後外國沙門來云,羅什所諳,十不出一。(今譯:我若執筆寫作大乘阿毗曇,不是迦旃延子所能相比的。現在秦地,能深刻了解我的人很少,我在這裡,好像鳥折斷了翅膀,難以飛行,還有甚麼好說的呢!……後來有外國沙門來說,羅什所精擅的法義,尚未譯出十分之一。)(大正50‧頁332下—333上))
8、於悒:音「烏意」,有「嘆息、不得志」之義,在此指內心抑鬱。
(此節譯注,轉載《福嚴會訊》第八期,2005年10月出刊)